布查惨案能否终结绥靖主义–乌克兰评论之五¶

布查惨案和伊利亚•基瓦其人¶

我更没有想到俄罗斯官方居然拙劣到弄出一段“摆拍”视频来辩称乌方造假，而国内“俄粉”立即以《乌克兰政客说出布查事件真相：‘死人’纷纷复活，中方：必须查清》之类的标题大肆宣扬。这几天布查已经各国记者云集，该镇遍地尸体的血腥场面已在众目睽睽之下，要造谣狡辩也只能在死者是谁、凶手是谁上做文章，岂能把“死人”打引号而狂言“纷纷复活”？

无奈那种狡辩文章也实在难做：布查卫星城又不是卡廷森林，苏军当年在卡廷大规模屠杀波兰人后，同样仇波的纳粹又来占领过，苏军把罪责转嫁给德国人还可以瞒天过海好久。如今这布查除了俄军，没有别的占领者呀！于是又只好自打耳光，承认布查确实发生了屠杀，但那是乌克兰人自己杀自己！这也能编的出来？说好的“摆拍”、“死人复活”呢？乌克兰为什么要杀自己人？俄方说是“乌克兰纳粹”杀亲俄的乌克兰人。这谎就撒绝了：俄方昨天不是还说他们的“特别军事行动”在北边“去纳粹化”已经成功，所以才撤兵转而去“解放顿巴斯”的吗？怎么他们“行动成功”后“纳粹”反倒更厉害了？

俄方过去常指责乌克兰的“亚速营”是纳粹，“右区”是纳粹，但这些“右翼”民兵不都在顿巴斯和乌西活动吗？基辅西北方是正规乌军而非民兵防区，他们也是“纳粹”？那么被杀的所谓亲俄乌克兰人又是谁？他们既然帮俄国人，在战时那就有“乌奸”之嫌，俄军撤退时为什么不对他们负责，带上他们？他们自己为什么也不躲藏，乌军归来后（按俄方说法）还外出买菜、骑自行车上大街？

而那“乌克兰政客说出布查事件真相”就更是可笑。“政客”名伊利亚•基瓦，是一个流亡莫斯科的乌克兰政坛混混，当年跳腾于“右”“左”、东西、“亲欧”“亲俄”两端，非因政见、乃因品行而不见容于世。他的身世就很怪诞：祖父是卫国战争时的苏联英雄，跻身高干；父亲却是个杀人犯，被判死刑。此公出道前在2011年就曾因“敲诈勒索罪”入狱，后来他称有精神病而被放出。以后又因论文舞弊被取消学位。

本来法院在因精神病放他一马时，已经判决他不得任公职，但2014年“欧罗迈丹运动”给了他机会。他因广场上的狂热表现被极右组织“右区”罗致，居然“从政”。不久他被派到顿巴斯。这“右区”正是普京点名的所谓乌克兰“纳粹”组织之一，其在顿巴斯与亲俄力量的斗争则被普京称为“种族灭绝”。而按普京的定义，基瓦应该算“纳粹种族灭绝”的典型罪犯了：他曾接受采访声称：必须对顿巴斯居民“进行强制乌克兰化”，“即使是用武力……如果你不爱乌克兰，我们会强迫你爱乌克兰。”当时即便在“极右”群体中，也极少有如此口出狂言的。

但“右区”很快发现此人反常：“基瓦的性格从一开始就令我们困惑，他是运动中一个肆意妄为者，简直就是一个骗子”。被“右区”开除后，基瓦突然变成了“左派”。2017年他加入乌克兰社会党，并在这个曾经呼风唤雨、但当时已因严重内讧而涣散的党中“敢作敢为”，纠集一些人自称“党首”。在候选人因派斗难产的情况下，基瓦自称“代表该党竞选总统”，结果这个曾经的议会第三大党、当年出过议长的左翼盟主乌克兰社会党，这次在4500万人口的乌克兰仅获票5000，得票率0.03%，为该党历史上最惨。基瓦的做派导致该党彻底分裂并泡沫化，多数人从不承认他是党首，承认他的那一派最后也把他开除了。

从政前基瓦劣迹斑斑，从政后变本加厉。2020年他被爆出通过“租约欺诈”骗得120万格里夫纳，被反腐败法院判决没收赃款。他在议会上更是丑闻迭出，在餐厅与人斗殴，不仅在议会上与女孩调情，甚至公然拉开裤子手淫，令满座皆惊，而这位44岁从未结婚，却16岁就有了私生子，而且与不同女人生了三个孩子的基瓦议员却若无其事。至于满嘴脏话，动辄威胁要砍掉对手的头，在议会脱衣脱裤子戴小丑面具……更是早就传为“佳话”。民主制议会上一些三流议员为了博媒体眼球而故意打架并不奇怪，但基瓦这样的“议会流氓”还是太奇葩了。不得不说，民主政治所固有的社会流动性确实比贵族政治强，但在给泽连斯基这样卓越的平民总统创造舞台的同时，也难免让一些哗众取宠的小丑有机可乘。

左右两端都抛弃他之后，基瓦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抱上普京的大腿。他从极端仇俄变成极端拥俄，或者用普京的话说，从“纳粹种族灭绝”犯，一下变成了俄国人民的老朋友。2019年他加入乌克兰主要亲俄反对党“反对派平台-为了生活”后，一举超越该党所有的资深亲俄政客，下无底线、上不封顶地狂热吹捧普京。他每年给普京贺寿，为普京的党助选，称普京为“伟大领袖”，并用亵渎的下流话辱骂泽连斯基总统。他这些言行的唯一作用，就是证明了乌克兰的言论自由。

2020年6月他宣布要另拉一个新党，无人理睬后继续在“反对派平台”混，但日渐失意。2022 年1月30日基瓦宣布移居西班牙。但2月15日他出现在莫斯科，宣布不再返回乌克兰，并表示在俄罗斯人全面入侵的情况下他也不会反对。2月24日俄罗斯果然入侵后，他更在俄电视台声称乌克兰人“需要（俄军）解放”，并向泽连斯基劝降。为此，基瓦继几年前先后被左、右派开除之后，第三次被所属政党——这次是亲俄派反对党——开除。“平台”党主席博伊科谴责基瓦是“企图干预和平进程的挑衅者”，宣布“那些煽动俄乌不和、无能推进和平进程的人在我们党内没有位置”。该党随后公开谴责俄罗斯对乌克兰的侵略。泽连斯基宣布战争期间暂停亲俄政党活动（亲俄政客作为个人仍可从政）后，该党联合主席表示响应，并号召亲俄派， “聚会暂停！战争改变一切！2月24日之前和之后是两个不同的世界。”3月6日，乌克兰总检察长宣布，基瓦已被指控犯有叛国罪、侵犯乌克兰领土完整、参与俄罗斯战争宣传和非法持有武器罪。乌克兰国会随后投票表决，剥夺了基瓦的议员资格，众多此前的“亲俄”议员都赞成此举。

显然，基瓦现已不是什么“乌克兰政客”，而就是一个乌奸，如同中国抗日时的汪精卫——当然其此前声望完全无法望尘于汪，那普大帝也就只能网罗这种人了。当然即便如此，我们也不能以人废言，基瓦对布查惨案如果能拿出什么过硬材料，还是不妨一听。但他能吗？他一个战前已宣布不回乌克兰的人，在远离现场的莫斯科“发表了一段自拍的视频，称布查事件是由乌克兰自导自演的，策划此事的，则是英国军情六处。”呵呵，“自拍的视频”！这就是国内普粉说的“真相”？那当年汪精卫“自说的音频”如“中日亲善”等，可以用来作为否认南京大屠杀的“真相”吗？

布查之后的世界¶

事实上，各国后来给出的不同来源不同时段的卫星照片和无人机照片，已经与布查地面人们目睹的屠杀现场形成验证，证实了屠杀发生于俄军占领期间，几乎所有质疑已经得到解答，更多的详情正在揭露。而这时，复旦某教授居然出来说：因为乌克兰政府给平民发了抢，所以俄军杀平民是有道理的！令人稍慰的是：平时“主旋律”强大的国内著名讨论网站“知乎”就此进行的讨论，几乎是一面倒地抨击某教授的言论，而最典型的评论就是：某教授“直接跳过了‘屠杀不存在’以及‘屠杀是乌军干的’这两个阶段，相当于直接替普京承认了俄军屠杀，只能说这波盘叼得有点太急了。”

其实，俄军屠杀平民不限于布查，最严重的应该也不在布查，布查只是曝光最充分而已。根据一些消息，屠杀平民最残酷的应该在马里乌波尔。那里除遭受无差别狂轰滥炸外，俄军（尤其是其中的车臣“网红军”）进展艰难恼羞成怒烧杀奸掳的报道也更多，只是围城恶战中记者尽撤（最后两名记者于3月15日撤离）、难以取证，外界目前无法看到那么多惨烈镜头罢了。真正曝光，应该还要待战后。

布查惨案的残酷震惊世界，引起的谴责声浪和援乌压力终于使西方的绥靖主义者反思。默克尔、施泰因迈尔等都在为当年对普京的软弱而检讨。“挤牙膏”式的西方对乌武器援助，也在布查惨案后被“挤”上了一个新高度。这几天西方开始提供捷克的苏制T72老式坦克、英国的鱼叉反舰导弹和美国的野战信息装备。而单兵防御武器更是多国齐上、越给越多，我觉得都已经过剩了。但是，乌军面临的最大问题是俄军的空中优势，这方面还是没什么进展。

关于俄军的空中优势¶

这段时间乌军的空中活动几乎只有直升飞机，半月来最杰出的战例：4月1日乌军两机越境袭俄，炸毁别尔哥罗德俄军燃料库；3月31日，乌军五机冒死突防，为马里乌波尔守军送补给。这两个战例全是用直升机冒极大风险、承受惨烈牺牲而完成的奇迹。本来跨境轰炸、围城空投，都是固定翼飞机的专长。以直升机航速之慢，长途跨境轰炸胜算极低。相比常规运输机，直升机载重少，无法作战略补给，而且代价沉重，五机竟殇其三。但也是迫于无奈，乌军现在已经没有多少固定翼飞机，长程中高空防空也几乎是空白。而脱离近程单兵导弹的威胁，俄罗斯空军在中高空的绝对优势还是有增无减。但在低空单兵导弹射程内，俄军的直升机空战优势受到压制，固定翼飞机也不敢轻易低飞，低空导弹更是俄军弱项，加上乌方军人的勇敢善战，遂使乌军的直升机得以超常发挥。然而不仅直升机的功能毕竟有限，而且至今西方也没有援助一架，乌军直升机其实也是越打越少。

曾有人问：乌克兰为何在军事上如此虚弱，自己没有多少飞机和坦克，而全待西方援助？当年苏联的军事遗产，分家时乌克兰不是仅次于俄罗斯的继承者吗？乌克兰自己不也有国防工业吗？

的确，乌克兰有从前苏联继承的飞机与坦克，自己也有国防工业可以生产一些。但首先，前苏联留下的东西30年后还可用的已经很少。更重要的是国防工业的产业链因苏联解体而大半瘫痪，在乌东叛离区也损失不少。

这次初战即受关注的安东诺夫大飞机被毁就是一个典型。总部在基辅的“安东诺夫设计局”是前苏联最大的军用运输机生产体系的“龙头”，在当时世界上也是最大，它生产的安225巨型运输机为迄今世界之最，只有一架也放在基辅的霍斯托梅尔机场（不幸被俄军毁于初战）。这似乎显示了乌克兰的航空工业了得。但是，基辅存在的其实只是“设计局”及实验工厂，安东诺夫飞机的产业链分布在俄罗斯境内的新西伯利亚、沃罗涅日、乌里扬诺夫斯克以及乌克兰的哈尔科夫等十多处，而最大规模的制造厂居然远在中亚的塔什干——安225的主体其实就是在塔什干制造的。安225全灭后，现在世界现役最大运输机仍然是安东诺夫的产品安124，但它的生产厂也还是在俄罗斯的乌里扬诺夫斯克。苏联解体后，安东诺夫产业链受到严重打击，但在俄乌还能合作的2015年前，乌克兰的安东诺夫企业还能维持部分产能。2015年俄乌合作因俄罗斯吞并克里米亚而完全中断，乌克兰的安东诺夫飞机就只能停产至今了。

普京在为侵略辩护的2•21宣言中提到安东诺夫飞机在乌克兰的停产，把它当做乌克兰“腐败无能”需要普京“解放”的论据之一。其实俄罗斯也没比乌克兰强，它的军用运输机如今年产仅不到两架，也是因为前苏联产业链的中断。不过，俄罗斯毕竟体量特大，前苏联产业链的主体仍在其境内，俄罗斯军工维持苏联产能的条件还是比乌克兰强很多。不仅运输机，所有飞机、坦克、导弹等严重依赖全产业链的重装备生产都是如此。甚至整个经济都有类似问题。

我曾经提到乌克兰是前苏联国家中经济转轨失败的典型，其原因当然有独立以来乌克兰在转轨中的一系列失误，但乌克兰独特的经济结构造成的转型困难也是重要的原因。转轨前全苏联虽然都是计划经济，但乌克兰作为一个体量中等偏大、重工业化程度高于全苏平均水平、甚至高于俄罗斯的国家，其经济严重依赖跨境协作的全产业链，上游下游都难以在境内完成循环。这不同于超大国家俄罗斯的产业链相对比较完整，可以进行相当程度的“内循环”，也不同于波罗的海三小国那样体量很小，比较容易融入西方主导的全球化（更不用说后者体制上已经入了欧），甚至也不同于中亚诸国那种工业化水平较低，且以产业链很短的资源、消费工业为主的传统农牧国家。乌克兰的转轨过程确实有错误和教训，普京战前宣言极言乌克兰的腐败、寡头等等搞垮了经济，这些问题确实有，但俄罗斯的这些问题之严重一点不亚于乌克兰，它长于乌克兰的除了能源优势，其实就是产业链相对完整，而乌克兰受全苏产业链解体的打击比上述三类国家都大，这拉大了乌克兰经济与俄罗斯的差距，军事工业尤其如此。因此目前靠乌克兰自己生产重型装备是不行的。

乌克兰装备严重劣势的第三个原因是2014年俄罗斯夺占克里米亚。乌克兰原来在此驻有重兵和大量重装备，因猝不及防被俄军解除武装，人员除小部分叛乌投俄者外大半被遣送回乌，虽然在克里米亚没有发生战争，装备却基本损失。这三个原因使得乌克兰在飞机、坦克方面居于严重的劣势，而且多年来没有得到外界的弥补。

因此外界关注乌克兰的武器援助是否能够达到战场需要的水平，尤其是是否能够打掉俄军的空中优势，这应该是即将发生的乌东大战的关键。在城市防御阶段，乌军在外援下具有的电磁优势与低空火力能够部分抵消俄军的空中优势，但在乌东极可能爆发的大战中，没有空中掩护的乌军将面临严重考验。乌克兰需要坦克，但更需要的其实还是飞机。这两天援乌激情在升温，美国已经出台借鉴二战的“租借法案”。布查惨案后激起的又一波国际愤怒能否真正结束西方的绥靖政策、改变那种“挤牙膏”式的支援模式，值得期待。

看来像历史上屡见的那样，侵略者的暴虐和把人逼到墙脚，才有可能使民主国家放弃绥靖。从长时段考察绥靖主义，这里面还有许多深层问题值得分析。